段义孚,《充满恐惧的风景》、《浪漫长地理》和《空间与地方》笔记
段义孚,《充满恐惧的风景》,前言。怕冰雹、雷雨、飓风,到至少我们知道它们会发生,会来摧毁的。地震也是,对我们有敌意的人和机构也是。但如果我们最终是被那些善意地要来帮我们的人和机构比如恋童癖牧师、说谎的政客和政府和蚂蚁金服式的金融家们出卖的呢?
你发现没有,抖音时代里,街道和野外其实早就比家里更安全了。从厨房到厕所到卧室,整个日常生活都被拖进了手机屏幕。
手机用户像一个被冷落的儿童,他们与大人的算计式、功利式的互卷关系,已在影响他们与他人、自然和世界的关系。
4:人是麻木于自己给自己搭建的风景了。动物有比人更远的传感能力,一只小兔子一出笼,就进入悬念,小耳朵竖起,身体猛抖,踩断一根细枝,就足以使它逃命。狮子睡得很好,小兔子就睡得不安稳了。有家很重要,蝙蝠就睡得很到位。
5:成年人的恐惧是警觉加焦虑。
9-10:城市蔓延成为丛林,建成物、街道和急速行走的汽车构成了大混沌,吓坏了新来者。但城市中的最大威胁来自人。罪犯、青少年帮派,法律和正义也让人害怕,我们能躲在习惯中时才有安全感,有时就不能。而寻求安全感的人们一旦发现他人都对自己构成威胁,就马上转而对他们残酷和恶毒,比如去看人被砍头。
段义孚,《恐惧的风景》,22-23。5岁前的儿童怕什么?蛇,黑夜,迷路,大水面。人类学家Mead对Manus儿童的研究中这样看到:因为不讲也不听故事,他们就乱跑在安全和无所谓的环境里,缺乏想象力,也没有方向,看上去就像玩具狗,不敢想象山那边在发生什么,能幻想,但不故意培养它,他们将Mead手里的《自然历史杂志》里的植物看作了奇迹。
文明社会里的儿童被大人世界里的规矩和潜规则惊吓。生活在有大动物的农场的儿童经常梦里发现走丢了大动物,要被父亲的鞭子抽打,导致尿床而加剧了这种规训。而在打猎和采摘社会里,儿童就不会做这种梦。社会主义时代,曾有很多西方儿童研究专家来中国时吃惊地发现,中国幼儿园和小学的儿童温顺和友好。他们看上去很放松。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不需要在班里比谁更厉害。儿童只有不感到竞争的鞭子的抽打时,才会自信和放松和沉着。
段义孚,《空间和地方》,5。人是动物加幻想家加计算机的结合体,所以人对空间和世界的经验和理解,是极其复杂的。物理学家玻尔和海森堡面对丹麦的Kroenberg城堡,因为想到哈姆莱特在里面住过,海森堡就发现这地方对他就一言难尽了。蒂里希小时在东德,周末去波罗的海边上散心,结果长大到城里时,也把柏林当成了海。
段义孚,《恐惧的风景》,28。婴儿身上有太多动物性,他们在梦里梦外将成年人的世界空间想象得很可怕。文艺复兴时期,孩子两周岁前必须集体被抚养,之后才送回家。根据Geertz,巴厘的婴儿的牙都被包起来,因为牙式儿童看着像动物,大人受不了这样。巴厘的妈妈叫孩子回家,是念着“老虎”“警察”“蛇”和“屎”这样的字,孩子就知道了外面的未被定义过的空间的危险。孩子天生有更远的传感能力,父母必须用怪物来威胁他们,来驯服他们的可怕的空间感。父母的威胁能起作用,就表明他们的空间世界里是的确含有怪物的。古代中国还广泛寄养孩子,越是体面家庭越会如此。往往是叫算命先生决定。
38:梦里折磨我们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
段义孚认为,人自己能在空间里制作空间,一开始迷宫,最后人自己将它变成花园。
刚果热带丛林里的Pigmies部落将森林当做了自己的襁褓,死,如果是森林要求的,就觉得是必须的。他们认为,在月光下做爱,就是整个森林参与了进来。
42:!Kung Bushmaen人生活在沙漠边缘,南极吹来的风使晚上结冰,光身的他们用草来御寒,很多人活到了60-70岁,还是一个富裕社会,因为生产资料共享,每家女人用七个鸵鸟蛋壳来装水,就是全部家具。对婴儿和老人关爱有加。他们在严厉和多变的气候里本质地保持了无畏。他们在沙漠上已生活了一万年以上。
段义孚,《空间与地方》,17-18。地方是对象。地方和对象定义了空间,给了空间以几何特性。对婴儿,三角形一开始是"空间",一个模糊的图像,需要能识别地方,才能识别三角形。
对象和地方是价值的中心。婴儿的世界里缺乏永久的对象,时时被消逝的印象左右,它是如何来用对象和地方来建立空间感的?婴儿是在自己的迷宫里来建立它的空间感的。你说婴儿的空间经验盲目和麻木,那我们对朋友的名字、邻居和自己所在的城市甚至民族国家不也一样盲目和麻木的?
旧金山,我们是通过它的天际线、地形、气味、街头噪音开认识它的,越与它亲密,我们越对它麻木,像一对老夫妻(德塞托对我们的街道经验的定义)。
婴儿出生时只带有成人的10-20%的脑细胞。婴儿没有世界。它无法分开自我和外部世界。痛苦是孤立地在它身上的,它用哭来对它做出反应。
婴儿用嘴来探索空间。
皮亚杰说,婴儿任不出奶瓶,后者太大了,儿童和成人眼里,奶瓶在他们的空间图式中才被大大缩小。
29:对婴儿,妈妈一开始是不动的地方。对儿童,地方是不会动的对象:儿童画里这很明显。儿童床对他们是个巨大的存在,因为他们每晚都想避开它,它之外才有"那里"?。
31:儿童画:画对象,不画地方。5-6岁才对遥远恶地方感兴趣。
32:一年级以后,踢毽子会选地方中的可爱的角落,露营成为优选。他们会讨论访问过的城市,但仍将城市和湖泊看成是人工的。
一个到处找工的农民的7岁孩子老换学校,无法认可老师说这张椅子是你坐的。成年人依赖祖传的家具和城墙的破洞,来获得地方的深刻意义。儿童的过去却很短,只看着当前和直接的未来。一读书,儿童就进入冒险世界,但他们却不会对着一面破镜悲伤。你叫他们阐释一种风景的意义,他们就哑然。
段义孚,《浪漫地理学》,鸣谢。退休后,1998年-2013年间,我写了八本书,要感谢同事们在明大给我留了一间光照很好的办公室,让我在里面写着玩。我也在与我的自然战斗!它不肯留在生命的阴影里了!
I was fighting against my nature, which resists dwelling on the dark side of life。只有西方文明才是真的浪漫地来思考和感受世界。为什么?
14:我们会对家感伤,是因为家里是暗的。
17:好的社会是好的艺术,必须包含不和谐。拥抱不和谐和开放。好社会是浪漫的,不是古典的。
段义孚,《浪漫地理》,73-74。只有西方文明才能浪漫。中国却连森林都不要,庙前的一棵孤松就够,尽管道教要求尊重自然。亚马逊印第安人会浪漫地向往他们的原始性吗?中国人呢?他们向往黄金时代,这是他们的浪漫。道家主张回到古道之朴素,但不要为自然元素和原始物而憔悴。他们从来不崇拜野蛮人的生物活力和动物式优雅。
欧洲作家和艺术家却相反。那么,中国现代文学里的浪漫部分是装出来的?1925年,法国作家去了中非,喜欢那里的黑人,说他们像水里的鳗鱼般闪忽,但他讨厌那里的广大的风景,觉得后者威胁了他的自我感,说那里的自然太广大,未被决定,缺方向、缺设计,缺组织。
段义孚,《浪漫地理》,113-。城市随着大型仪式场地的到来而出现。《周礼》对理想城市作了规定:长方形,九平方里的面积,四边各有三个门。四角必须用罗盘来确定方位。祭(天)坛在东,地坛在西。宫廷生活在前,市井生活在后。皇帝坐中央,背朝南。
118。汉朝的长安有160个里,颇有孟福德的花园城市的意思:位于城南的占城市三分之一的土地是用来搞农业和花木园艺的。
至1920年代,中国的城市的城南,仍是城里人种的地。
118:菜地、鸭塘和市场总是连在一起的。
段义孚,《空间与地方》,35。人是直立地也就是处于行动的开端地来面对空间,立刻根据其身体结构来分出前后和左右的。垂直和横向、顶和底、前后和左右,是身体对位地布置到空间中的位置和坐标。在深度睡眠里,人继续被他的环境所影响,但已失去了世界。这时,他只是一具占有空间的身体。醒来和直立,他马上又重获其世界。康德1768年《早期空间写作》:“我们的身体用两侧来定位,在森林里,就是这样找到路的(71)”。段义孚的迷宫理论:
空间是迷宫,身体自己在迷宫里找到了路。
地理必然是浪漫地理:我们一定会像阿拉伯的劳伦斯那样,如找到自己的沙漠的,在那里才有我们的自由的。
我们一定是会将熟悉的风景、建筑、街道和城市甩在脑后,冲向自己的沙漠的。
死是这一冲出。
段义孚认为死是这一脱出的行动。
这一冲向因此一定是浪漫的,虽然之前还不浪漫。空间是迷宫,一旦被解破,就舍弃。哪怕在原地,也游牧。
段义孚,《空间与地方》,36。人凭其在场,就将某种图式强加给了一个空间。人只有在迷路时,才发现那一图式不在了。康德《纯》中的第一章第二节"论空间":看,是我把空间当托盘垫到我看的东西之下。
所以,静物写生:在画家给出的空间里让苹果和花或杯盘存在出来。
38:所有重要建筑底下都有托盘,纪念碑是无例外地如此。
段义孚,《空间与地方》,39。北京的中轴线应被解读为高度,(像飞机的起飞跑道?)是所有地方都只是在往上攀向北京。中心是被抬高的地方,或倒过来。
段义孚,《空间与地方》,44。中国:左阳右阴,左男右女。距离是与自我之间的距离。55:胡,从高丽到西藏,越,长江口,中国古人将环境与感情关联。
60:城市机会多,反而比乡下不挤。
段义孚,《空间与地方》,63。沙漠里有的是地方,但Bushman喜欢紧挨。工人家庭比中产阶级更喜欢挤,去海滩是为了挤,像看足球赛。美国富裕阶级子女喜欢到抗议现场,不光为政治义愤,主要是为了身体紧挨而得到camaraderie。1973年7月28日,60万人参加了纽约Watkins Glen的户外音乐会,《纽约时报》报道,一个来自长岛的19岁女孩说去一趟厕所来回得3小时。应该挤死了,但秩序井然,为什么?因为人爱""享受在同类构成的海洋里游泳""。
一宣战,小偷都激情昂扬地爱国了,社会风气马上很好。
64:在足球赛现场,其他人突然很有必要存在,因为他们使比赛更激动人心。而开车时,前面的车慢了,我们会以为他是在故意气我。为共同事业开会,来了个新同志,会议室反而更显得宽敞,为狗屁工作开会,假大空的会议室里,其他干预我一样的狗屁工作的人,也像没用的家具那么地碍事了。
劳伦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的低矮的屋里阅读,是带着母亲和父亲和妹妹来阅读。
段义孚,《浪漫地理》,177。家居和庭院打扫造成了我们的官僚主义心态。在大学办公室坐着就误以为自己在研究了。你也不要搞错:家,是给浪迹天涯者备用的,不是给你睡懒觉和收外卖用的。我们的家是在宇宙里的,不是你的地球猪栏。地理是宇宙图谱:cosmography。
176:追求精致通向了恐怖,因为精致造成了你的生活的其余部分的一地鸡毛。如果你整天算计成本,就失去了自发性和激情,那你的活着就被打了折扣:浪漫,是反对以上这样做。对于乔伊斯,生猛的生物性生活里,才有真正的满足。《尤》的结尾的Yes是女人行高潮的吼声,而且这个Yes也指女性阴道,是那底下的意思。必须反对登山式浪漫。
段义孚,《恐惧的风景》,207。段的迷宫论被列菲伏尔认为是重要的:我们不是要将自己填装到空间之中,而是要从自己的迷宫里爬出来。封城的恐怖。小区集中营的恶之平庸的点点滴滴。你家买回来后没人坐过的真皮沙发,被恶鬼当了总指挥部。占有空间,是占有了恐怖,巴斯卡说。恐惧来自空间的无限。空间需要被隔出。巴厘人的空间独裁:甚至有宗教领袖来查家里人睡觉的空间位置对不对。在那里没有空间占有,而只有对空间正确使用。一个巴厘青年开了一次摩托车,睡前就要额外祷告今晚不要在梦里得病。空间是对巴厘人的威胁。
段义孚,《恐惧的地理》,210。18世纪的英国风景为什么如此宜人?是因为他们那时将死人葬在房子边上。也所以,他们能如此地比我们更善于忍受痛苦。从一开始就决定将死人和死动物葬在身边,使得人能忍受更多痛苦。他们因此不怕未来。现代人的第一恐惧就是怕未来。
未来是一种空间无限性。
古人用埋葬来排除空间里的未知部分,给自己安全感。不但不要去占有无用的空间,还要在已占空间里排除鬼魅。
段义孚,《恐惧地理》,216。商从朝歌到殷,迁了五六次都,主要是为了葬下的死人与活人一样多。活人太多,就得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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